二
原来Mark才是他们之中更有钱的那个,这真是个全新的进展。
可是Gretchen没来得及向他吐露更多离婚的细节,聊天就被打断了。那个从他清醒过来起就消失不见的丈夫,带着律师突然杀回了他的病房。
“Mark是他的丈夫,如果你想就这么带走Eduardo,我们可以控告你绑架,Gretchen。”
Eduardo一付打算逃跑的样子可瞒不了任何人,那位上了年纪的男律师气喘吁吁却咄咄逼人,他肯定是一路小跑来的,另外他肯定在职业生涯里战绩辉煌;还有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的短发的女律师,她很年轻,Eduardo猜她应该刚入行。
在他们为委托人的利益互相争执不下的时候,那个真正的操控者,Eduardo匆匆一瞥的Mark Zuckerberg站在了走廊里。
他没有进门,房间的自然光线从门中落到他身上,就像站在两片光交接的阴影中。
Eduardo简直怀疑自己在刚苏醒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眼疾,才会把他误认为医院的护工。他周身的气质绝对不会出现在一个照顾病人的护士身上,他是那种你会在人群中立刻注意到的家伙,写在脸上的野心家,毫无耐心去隐藏自己或取悦比自己愚蠢的人。
Eduardo几乎感觉到自己的眼睛被刺伤了,不知道是因为Mark,还是因为止痛药的副作用。
为了达成共识,医院借给了他们一间会议室,好让他们召开了一个临时的小型的会议。
一共有三方,主治医生、Mark和他的律师、Eduardo的律师,至于Eduardo自己,他暂时还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。
当Eduardo坐着轮椅被推进会议室,绝大部分人转过视线看着他。
这间会议室并不大,Eduardo的对面坐着好几位医生,律师们根据立场分部在他的左右手两边,Mark坐在他右手的第一个,面无表情地在桌上摊着的白纸上涂鸦。
Eduardo知道自己将成为战利品,这个会议就是一场冠冕堂皇的“Eduardo争夺战”。
他隐约知道法律的规则,一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常识告诉他,如果Mark想直接赶走Gretchen,法律会给予支持;但是文明社会让事情尚有回转的余地,Gretchen应该是想争取Eduardo的好感,他失忆了,但并没有心智问题,如果接下来她帮助Eduardo的父母起诉,他的意愿会至关重要。
他觉得自己应该命名这次交锋为“爱隆会议”。*真奇怪,Eduardo并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,它就只是很大声地出现在他脑子里。
“Eduardo是一个成年人,就算他失忆了,他也有权觉得自己要不要留在这个医院,还是去别的地方。”Gretchen先发制人。
“但我们刚刚从医生那里得知他不止是失忆。”Mark的律师,Eduardo现在知道他叫Sy了,往医生们的方向举手示意,“Saverin先生同时失去了阅读能力和书写能力,他现在无法进行正常生活。Mark和他处于婚姻续存期,应该由他来照顾Saverin先生。”
“容我插一句,”一位医生打断了Sy,“失去阅读能力只是一种表象,确诊Saverin的病情还需要大量的检查。”
“他现在可以出院吗?”Sy不失时机地问。
“最好不要,”那位医生补充,“在搞清楚Saverin先生的大脑发生了什么之前,他应该尽量避免颠簸,那可能造成二次伤害。”
“旧金山的道路状况很好,而且不同医生可能对这样问题有完全相反的答案——需要我提醒你他们正在打离婚官司吗?”Gretchen努力回到原来的话题,“如果没有出车祸,那天早上他们就签字了。我依旧代表着Eduardo,我了解他对这段婚姻的态度,你们想留下他,这才是绑架。”
“但是他们没签,不是吗?至于Eduardo,必须他觉得你代表他,你才能代表他。他现在都不认识你。”
Sy吐槽了一句,所有人都看向Eduardo,为了不让战况立刻倾斜去其中一方,他赶紧表示了态度,“事实上我现在不认识任何人,我觉得Gretchen是个不错的律师。”
Gretchen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,在桌子的另一边,靠得很近的位置,不知道是不是Eduardo的错觉,他的丈夫瞪了他。
这不公平,他也要保护他自己。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,而现在坐在这张桌子前的不是律师就是医生,这个社会上最聪明最精英的百分之一的人群,要从他们身上收集线索分辨利弊太难了。更别说那个还没来得及和他离婚的人,他是个亿万富翁,Gretchen说他们是大学同学,他们的财产是大学时的共同创业所得——如果换个场合,Eduardo一定会主动和他打招呼,因为Zuckerberg绝对聪明非凡,并且是美国梦本身。
“既然我可以说话,能让我问几个问题吗?”
“请说。”Gretchen点头。
“对我而言你们并没有什么区别。”他吞了口口水,这话听起来有点无礼,“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离婚,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,我现在不知道任何事。也许可以等到我出院再做决定?”
“我已经在联系你的父母了。”Gretchen安慰他。
“有些人太迫不及待了。”Sy补充。
“Saverin先生,我们也倾向于不移动你,如果你的父母接手你,他们很大概率会把你转移到佛罗里达,他们都在那里——我相信任何医生都不建议这么做。”
“但我似乎没有一个次坏一点的选择。如果Mark是更好的选项,我就不会打离婚官司了。”
他的心中其实有一些模糊的考虑。
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怎样的人,就像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二十岁就把爱情和亲情都搞得一团糟。如果他选择了Mark,他还有机会改变主意;一旦他选择了父母并且和Mark离婚,他会变得没有退路。
只是,他得先搞清楚他为什么离婚。
“恕我直言,Mark出轨了吗?”
两边的律师同时露出尴尬的表情。
“我没有。”一直在涂鸦的Mark第一次开了口,简短、而且干脆,飞快地抬眼然后垂下,Eduardo猜他在整个对峙过程中其实没有错过任何一句对话。
“那我出轨了吗?”这是他的第二个问题,也许很蠢,但是他得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人。
“我们倒希望是。”Sy回答了他。
“所以?”
他还想知道更多,可没人继续回答他。
Gretchen做了个手势阻止他继续问下去,看来这些问题确实太蠢了,“这很复杂,而且我保证你们面临的问题比双方同时出轨更糟糕。”
这句话有点吓到他了。
他想不出会有什么比背叛婚姻更过分。真的,他觉得自己会是一个忠诚的朋友和爱人,也许这是其实个过于乐观的估计。
“但是你依旧把Mark设为你的紧急联络人,想想这意味着什么。”看到Eduardo的动摇,Sy立刻继续争取他,“Gretchen的主观判断不能作为任何依据。Mark在你出车祸后立刻给你组建了医疗团队,看看你对面坐的这些人吧,他们都来自于不同的城市,Mark集合了全国最好的医生。”
Gretchen反驳:“Eduardo之前一定是忘了修改紧急联系人。我必须提醒你,Eduardo,Zuckerberg在发现你失忆了之后第一时间给自己的律师打了电话,这就是他们能那么快赶到的原因。他在看到你病了之后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股份有救了。”
“拜托了Gretchen,偶尔承认一次有什么关系,”Sy说,“Mark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,给他找了医生,他还在Eduardo苏醒的这一天来看他,你就非要看两个年轻人互相憎恨吗?”
“我认为Eduardo应该回到真正爱他的人身边去。”
Mark忽然放下了笔,“是谁告诉你他的父母真的爱他?”
哦不,Eduardo的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他,糟糕。
在律师面前你要仔细斟酌自己说出口的每个字,而不是像Mark现在这样。
“如果你指Saverin夫人,是的;但是你和老Saverin说过话吗?你见过——”他在这里顿了一下,“他们父子打电话吗?你是个律师,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收到律师费而已。”
Mark挺起了坐姿,他微微眯眼,看上去充满了尖锐的攻击性,手中的笔快要挥到对面的脸上,“我可以把你应得的钱付给你,作为你这段时间喋喋不休追问我的回礼。但是别表现得好像你很了解你的客户,或者你很为他着想,因为……”
停。
Eduardo不知道怎么了。
他的手先于他的大脑行动了。
他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,其实他很想知道在Mark眼里他和父母的关系如何,因为他自己一无所知;只是当Mark开始疯狂地吐出一些让在场的所有人脸色发青的话的时候,他艰难地却下意识地从轮椅里伸出了右手放在了Mark的后腰上。
这个姿势对一个病人来说有点难,也有点疼,还好他们的距离并不远。
Mark的发言戛然而止,将冰冷的锋利的眼神转向他,同时一抹诧异爬上眼角。Eduardo有一阵短暂的迷茫,他自己比其他人更加困扰,他没有理由做这个,他也不应该会这个,就好像他天然知道那里有一个暂停键,然后去按了它。他感觉到Mark在他的手指下猛然绷紧,却没有让开。
“抱歉,”Eduardo讪讪地收回手,他开始怀疑刚刚自己的举动是不是代表自己已经做了选择。
桌上所有的人开始疯狂地交换眼色,在属于Mark的那边每个人都舒了一口气,而Gretchen叹息着用手撑住了额头。
最终,Gretchen和她的团队离开了。
*“爱隆会议”是《指环王》中爱隆王召开的秘密会议,与会者决定组成一个护戒团队,前往末日火山摧毁至尊魔戒,《火星救援》用了这个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