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禾君

三十八

比起心痛，Odin带给Loki更多的其实是难堪。

他努力遏制着自己想要逃跑或者尖叫或者呕吐的冲动，就像一个被当场点破了新衣的皇帝，一瞬间只觉得自己赤身裸体。

每个知晓真相的人恐怕都如此看他，那些服务他的人、称他阁下的人、表面上像尊重Thor一样尊重他的人，他们都在暗地里嘲笑这个不自量力的闯入者，只有国王选择直截了当地说出来。

是了，他一直在问自己，一个贫穷的、负债的、家庭破碎、工作无着的男学生，到底哪里强过一位自信美丽的天文学家？

答案就在眼前，Thor想要的便是他哪里也比不上Jane，只有这样，不顺意的王子才能报复自己的身份，报复自己被所爱之人拒绝的苦楚，报复这个操蛋的不许他随心所欲的世界。

Loki不是不知道这一点，他只是一直暗地期待其他人没有察觉。

可是他的尴尬与格格不入都是货真价实，那些面目模糊的贵族女孩都敢当着他的面与王子调情。

期待真爱故事的平民喜欢他，但是真正拥有王室联姻资格的人，只会嗤笑他有多么不配。

Thor紧张地咽了一次口水。

“不是他说的这样。”王储试图挽住他，语气中的犹疑却骗不过Loki。

Loki避开了自己的未婚夫。

他不是想找Thor麻烦，他只是难以忍受肢体的碰触。

一国之君又怎么会把握不住这个机会继续攻击，“当面撒谎？我可不会这么对你的母亲。你敢说你没有裹着床单冲进我的办公室，说要找一个最不满意最差劲的结婚对象让我看看？我同意了你的要求，而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。”

“别。”Loki胃酸翻涌，他愿意付出一切把这些陈述赶出脑海。Thor第一次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的那天还历历在目，改变了他命运的那天，他偶尔会回忆起那场可笑的相遇，用一张白床单兜住自己的王储和一个没刷牙的宿醉者，现在他才知道那个气鼓鼓地问他“你就是Loki”的男人其实在审视他有多糟糕，而他糟糕到让王储满意。

“那时我还不认识你，”Thor不再和Odin对视，他大概早就知道直面自己的父亲会有这样的后果，所以盯紧了Loki的反应，“你改变了我。我说过他会离间我们，记得吗？”

Loki努力眨了眨发酸的眼睛，“够了。”

“不够，”他再也顾不上Odin，“我知道父王不会放过这件事，所以我宁可你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我也在场。Loki，这真的是我瞒住你的最后一件事，你不明白自己对我的影响。我以前只知道自己得做一个好王子，但是你让我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好人。”

他在Loki的脸颊上点了点，像害怕他生气而不敢触碰，“我很想早点认识你，趁那些痛苦难还没找到你的时候。如果我们一起长大该多好。”

“所以，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，父王。”Thor在说这些话的时候，用力地掰着桌面的边缘，那里的木头都开始咯吱作响了，“Loki就是那个人，我已经铺好了所有的路，我不会让你赶走他，你大可以试试。”

“我的儿子，我当然愿意你幸福，让你和你所爱的人在一起。”

Odin打开了御用红箱那个鲜红的皮革箱盖，锁眼处印着的烫金花体“国王”倒过来指向了桌子另一面的两人。“但是你生于王室，我必须先保护你。”

国王有一件杀手锏，Loki和Thor几乎同时意识到这一点，然后他们眼睁睁地看到他翻出一张薄薄的淡红色印花纸，最上面的几个单词让Loki的心脏几乎停摆。

出生证明，Loki知道那是什么，这是他没有想到会在御用红箱里看见的东西。

他从来没有见过任何和自己亲生母亲有关的物品。

女人的衣物、首饰、照片甚至他的出生证明，没有任何实物留下。他不知道妈妈的名字、妈妈的样子，从他有记忆起，Laufey就没和他谈论过那个给了他生命的女人，如果他试图从自己的父亲口中打探任何细碎的情报，都会遭到毫不留情的毒打。

邻居们也说不清Laufey是否有个妻子或者女友，若不是Loki了解自己的父亲是个多么没有同情心的人，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是被搞错地址的白鹳丢在Laufey屋外的倒霉小孩。

在他十八岁那年，他试过去市政厅申请查阅自己的出生证明存根，但直到他不得不离开去上大学也没能等到那份许可。

曾经Loki不得不付出大量耐心去等待的政府档案，眼下就躺在他面前，权力是多么美妙的东西，让原本保存在Jothuheim的文件跨越整个Asgard来到他面前。

“如果我有一颗毒苹果，”Odin说，“那也是因为它原本就存在。”

汗浸透了Loki的手掌，几乎要从指缝间滴出来。他没办法在矜持了，眼前是他的来处、他的亲情、他寻找了许久的过去，出生证明摊到桌面之前，Loki把它抢入了手中。

填满防伪纹理的纸张在他的手里变了形。

黑发的青年满眼泪水，迫不及待地浏览其中的信息，他的出生地、出生日期、登记姓名、父亲信息——终于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：Farbauti，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。

Farbauti，这个名字从此对Loki有不一样的意义。

“我已经和她生我的时候一样大了。”他反复的阅读着那行简单的文字，笑着抹开了砸在纸面上的泪水。

Thor抱住了他。

不是那种礼节性的安慰，而是一个真正的发自肺腑的拥抱，Loki试图偷偷把眼泪抹在抱着他的人的肩膀上。他不想哭的，这是一件开心的事，可他已经弄湿了整张出生证明。

他能看到的信息是那么少，但是已经多余了前二十三年的总和，那个陌生的名字后面登记着二十三岁，正是Loki现在的年纪。

原来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，他们分别的时间已经占据了Loki的一整个人生和Farbauti的一半人生，接下来还会变成一大半、一大大半、最后只剩下一场模糊久远的回忆。

二十三年前，一个怀孕的年轻女子生下他又抛弃他，但是Loki并不怨恨，他早过了充满怨恨的孩童时代，他甚至想表扬她的勇敢，从Laufey身边逃走是应该的。

他只是有点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。

“名字是假的，我们还没有找到她。”

在更多的幻想纷至沓来前，Odin打断了他。

“假的？为什么？”他抬起头，几乎不能思考。他已经经历够多了，在这一天里，Thor第二次求婚、第一次知道母亲的名字——Odin再说出任何惊世骇俗的事情也不会打倒他。

“瘾君子、罪犯、离家出走的未成年少女，谁知道呢，Hogan还没查到。”Odin严厉的眼神像要把他刺穿，“等到她的身份曝光的那天，整个王室会陪你一起成为一桩丑闻。”

Loki闭上眼睛又猛然挣开。

“陛下。”头一次他觉得自己蓄满了勇气，他不再害怕王室的威严，不再畏手畏脚自己的粗鄙，“也许在你眼中我只是个不应出现的人，也许在你眼中我该在年幼时被丢弃在Jothuheim野外冰冷的岩石上慢慢死去。如果没有Thor莫名其妙地选中我，你根本不会费心力讨厌我。所以，如果你想赶走我，尽管来吧。我不畏惧于和您对话，只是，在我心中重要的人并不是你，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不是你。我为什么要为了你的讨厌而离开，尤其是在我知道Thor爱我、王后殿下视我如己出、Asgard这片土地上绝大多数人都翘首以盼我和Thor婚礼的时候？我愿意粗鲁地承认我不喜欢您正如同您不喜欢我。只是搞清楚，您才是那个孤家寡人，没有人站在您的那边。”